一、官方及地方志中相关记载
《明万历绍兴府志》对徐渭的记载仅为“素工书”,而到了乾隆四十七年(1782)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中对徐渭书画的品评则为“片楮尺缣,人以为宝”。清代地方志中也记载了地方书画家取法徐渭的情况,如《乾隆六合县志》《乾隆诸暨县志》《光绪新修潼川府志》等。《云居圣水寺志》中不仅记载了僧人对徐渭书画诗文的评价,还把徐渭收录在当地《侨寓志》中,也从侧面说明此时徐渭的地位已得到显著提高。
《万历绍兴府志》卷五十《序志》中载:“徐渭亦邑人……素工书……工行草。”此志为明万历十五年(1587)秋七月完稿,距徐渭去世还有六年,此时并没有提其绘画。《云居圣水寺志》卷二《侨寓》中记:“徐渭……书画诗文无不入妙……每出即以云居为别馆。”雍正己酉(1729)《云居圣水寺志》成书,此时距徐渭去世有一百余年,对其书画评价已为“书画诗文无不入妙”。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别集类存目五《徐文长集》中记:“今其书画流传者,逸气纵横,片楮尺缣,人以为宝。”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于乾隆四十七年(1782)书成,此时官方对徐渭书画的评价为“片楮尺缣,人以为宝”。
在《乾隆六合县志》《光绪新修潼川府志》中,收录了地方书画家取法青藤的情况,如:
《乾隆六合县志》卷六《方技》载:“李玉字佩元,庠生善书画,书仿徐青藤……袁绶字紫若,业医工画,其花卉得徐青藤笔意。”《光绪新修潼川府志》卷二十二载:“张问陶(先正事略)船山先生……书法险劲,画近徐青藤,不经意处皆有天趣。”从中可知,六合县李玉书取徐渭,六合县袁绶、潼川府张问陶画取徐青藤。
二、书画著录品评
清代收录徐渭书画作品的著述较多,如《好古堂家藏书画记》《六艺之一录》《吴越所见书画录》《秘殿珠林石渠宝笈汇编》《古今名扇录》《过云楼书画记》《梦园书画录》《虚斋名画录》等。从整体时间脉络上来看,对徐渭书画的评价也是越来越高。
清代姚际恒(1647—1715)《好古堂家藏书画记》中载:“唐元明方幅杂画一册共十九帧……一为沈石田山水……对幅徐天池题。”此册中仅把徐渭题的对幅和沈石田山水合为一帧,并没有达到乾隆年间“片楮尺缣,人以为宝”的地步。清代倪涛(1669—?)《历朝书谱》载:“文长喜作书,笔意奔放如其诗,苍劲中姿媚跃出,在王雅宜、文徴明之上(袁宏道《中郎集》)。”此处借用了袁宏道(1568—1610)的观点,徐渭书在“王雅宜、文徴明之上”。袁宏道对徐渭较为推崇,而此时倪涛采用袁宏道的观点应是结合“吴门书派”及徐渭书法影响之后得出的,较此前推举式的评价更为客观。
《秘殿珠林石渠宝笈》初编、续编、三编均收录了徐渭书画作品,初编成书于乾隆十年(1745),书中记:“明彭年临苏轼归去来辞一卷(次等阳一)……明徐渭书千文一卷(次等云一)。”徐渭此卷被列为次等云一,而排在之前的是一幅临作。初编中对徐渭画作的品评为“明徐渭画竹一卷(次等出一)”“写生一卷(次等暑一)”“写生牡丹一轴(次等成一)”“荷花一轴(上等巨二)”“牡丹一轴(次等致一)”。从排序来看,最靠前的也仅为“上等巨二”,此时编纂者认为徐渭在书画史中的地位仅能列为“次等”。
乾嘉之后,徐渭在写意画领域的影响进一步增大,其画作被《过云楼书画记》《梦园书画录》《虚斋名画录》等收录。
清代方浚颐(1815—1888)在《徐文长画册》卷首记:“纯用墨笔山水花木人物,无不悉臻化境。”第四十开徐渭自题:“仆厌倦作画久矣……随手所至出自家意,其韵度虽不能尽合古法,然一种山野之气不速自至亦一乐也,未识方家以为何如。”方浚颐对此卷评价为“无不悉臻化境”,而徐渭题为“随手所至出自家意”。从二人评价中知,徐渭画作在鉴藏家的品评中早已突破自家法的范畴,成为取法对象。清代庞元济(1864—1949)藏《明徐青藤画册》跋纸四记:“国朝画手如八大山人、清湘老人犹恐不及……张之万书。”清代张之万(1811—1897)与潘祖荫、吴大澂等交厚,山水画与戴熙齐名,有“南戴北张”之称,认为徐渭已超越清代第一流画家。
[明]徐渭 梅花蕉叶图轴
133.7cm×30.4cm 纸本墨笔 故宫博物院藏
三、诗文题跋中相关记载
清代记载徐渭书画的诗文题跋较多,乾隆之前对徐渭画作以赞扬为主,对其书略有微词。乾隆时期经郑燮等人对徐渭诗文书画推崇,其后对其书画则以赞誉为主。
清代早期至乾隆时期,诗文中对徐渭画作认可,但对其书却有“憎其浅露”语,此时徐渭画名已渐超越其书名。如:石涛(1642—1708)对徐渭画作极其推崇,在《题花卉茄豆卷》中云:“青藤笔墨人间宝,数十年来无此道。”清查慎行(1650—1727)《徐青藤墨牡丹为视远上人题二首》:“浓墨点双花,枯枝缀一桠。目中无尹白,放笔自成家。”清王之绩(1663—1703)《铁立文起》卷之八:“近若徐文长书牍铭亦佳,然予喜其痛快而憎其浅露,不能耐人思索。”
乾隆时期,郑燮极为推崇徐渭,在《范县答无方上人》中云:“燮平生最爱徐青藤诗,兼爱其画,因爱之极……使燮早生百十年,而投身于青藤先生之门下。”清代史梦兰《止园笔谈》也有记载:“我朝兴化郑燮……自称徐青藤门下走狗。”郑燮《贺新郎·徐青藤草书一卷》中云:“墨沉余香剩,扫长笺,狂花扑水,破云堆岭……只有文章书画笔,无古无今独逞。”郑燮对徐渭的书写状态描述为“扫长笺,狂花扑水”,称其创新性为“无古无今独逞”。《潍县署中与舍弟第五书》中记:“忆余幼时,行匣中惟徐天池《四声猿》《方百川制艺》二种,读之数十年未能得力,亦不撒手。”从以上几则可知,郑燮对徐渭的推崇最为彻底,对其诗、书、画、戏曲无不激赏有加。
乾隆之后,徐渭诗文书画已得到文人士大夫阶层的高度认可,如袁枚直接把徐渭题画诗列为最妙。彭绍升认为徐渭书具有“开拓万古之心胸”之功效,画“非人力所能到”。
清袁枚(1716—1798)《随园诗话》卷十二:“题画诗最妙者徐文长画牡丹云,毫端顷刻百花开,万事惟凭酒一杯……”袁枚倡导“性灵说”,与赵翼、张问陶并称“性灵派三大家”。清彭绍升(1740—1796)《徐文长字卷跋》:“昔人谓文长书胚胎米氏,然予观其桀骜之气,殆未肯低头海岳者,陈同甫所云推倒一世之豪杰,开拓万古之心胸。”《徐文长画卷跋》:“天池山人写生……如麻姑掷米堕地即成丹砂……初非人力所能到,识者宝诸。”彭绍升为康熙二十五年(1686)状元,对徐渭书首肯不输米芾,并认为其书和南宋“龙川先生”的治世思想同具“开拓万古之心胸”的功效。
四、取法情况
清代书画家对徐渭的推崇与取法,是其书画被接受的直接体现。徐渭的书画思想、笔墨语言、章法形式等对清代书画家的影响最为直接。如朱耷三十四岁时所绘的《传綮写生册》中,用笔、用墨明显继承徐渭写生花卉册,另外石涛、郑燮、李鱓等人也继承了徐渭书画中的笔墨语言等。乾嘉之后,徐渭书画影响更大,文人书家也对其极为关注。如翁同龢(1830—1904)《瓶庐诗稿》卷一中记:“戏仿青藤道人纸鸢图,是日大风雪。”
清“扬州八怪”中郑燮、李鱓对徐渭画作取法较多,摘录两则如下。
郑燮《板桥集》五编中记:“徐文长……不甚画兰竹,而燮时时学之弗辍,盖师其意不在迹象间也。”清李鱓(1686—1756)曾摹写取法青藤。《李鱓年表》中记载:“清雍正十二年(1734)正月,作《蕉荫鹅梦图》题:‘廿年囊笔走都门,谒取明师沈逸存。草绿繁华无用处,临行摹写天池生。’”清张鸣珂(1829—1908)《寒松阁谈艺璅录》记载了孙阆青、吴昌硕取法青藤的情况:“孙阆青……善画松石花卉,间作小山水,出入白阳青藤之间。”卷五中记:“吴仓石俊卿……又喜作画天真烂漫,在青藤雪个间。”
齐白石对徐渭的取法和品评,进一步扩大了徐渭画作的影响。《齐白石自述》庚申(1920)日记中载:“九月二十一。青藤、雪个、大涤子之画,能横涂纵抹,余心极服之。恨不生前三百年,或求为诸君磨墨理纸,诸君不纳,余于门外饿而不去,亦快事也。”
清代地方书画家取法青藤的较多,分布也较广(南海、武进、嘉兴、大兴、杞县、吴江等地),其中影响较大的有三人:吴韦(1636—1699),广东南海人,擅长书画,取法青藤;计文珍(生卒年不详),江苏吴江人,工花卉,古简类徐渭;僧人达受(1791—1858),浙江海宁人,间写花卉,得徐渭纵逸之致。
纵观整个清代书画史,徐渭对清代写意花卉画影响最大。大致为:清初八大、石涛承明代林良、徐渭写意之长;乾隆间李鱓、高凤翰等取法青藤;乾嘉以后,习花卉者,不学南田,即追踪白阳青藤;光宣间,吴昌硕参以青藤,后为海派领袖。
结语
本文从书画生态视角切入并结合清代文献记载,从清代地方志、书画著录、诗文题跋以及书画家取法青藤情况入手,探析“青藤画派”及徐渭书画史地位的形成过程。徐渭书画地位的变化主要沿着两个主线,一是书名与画名的变化过程。徐渭生前“素工书”并没有画名,乾隆年间达到了“书画双绝”,乾嘉之后画名渐高于书名。另一方面是徐渭书画地位的变化过程,卒后名不出越,乾隆年间发展成“次等”书画家,清代中晚期成为书画双绝的一流画家。综上所述,随着徐渭书画被广泛取法,再加上鉴藏家(庞元济、方浚颐、顾文彬等)、书画家(吴昌硕、齐白石、达受等)对其推崇,以及1961年故宫博物院“中国古代十大画家”展览的举办,徐渭书画生态中书画史地位逐渐构建完成。
(作者单位:曲阜师范大学)